【赤新】Last of real ones(上)

 是合志的试阅! @降谷陵 

陵老师找我做赤新本的时候我第一反应就是给以前没能写完的故事一个盛大结尾,欠了这个结局很多年,最终还是找到机会补上了,前面的内容我也尽可能地调整了很多,当时很多想法都很幼稚(当然了现在还是很幼稚),但至少我觉得这是一个完整的故事,有关爱无关爱,这就已经够了。

就请购买了本子的朋友做第一批读到这个并不美好的故事结局的人吧!


 

有些花朵永远绽放在沾满鲜血的土地上。

寂静无声的侦探事务所里,圆谷光彦带着一组照片前来拜访工藤新一。

 

作为日本侦探界里的传奇,工藤新一被类比成欧亚大陆另一端的海岛新升起的福尔摩斯,他几乎从登陆日本的那一刻起就成了明星。五十岁那年他从美国来到日本,北美洲的社会新闻无法传进日本人的耳朵,几乎没有人知道他曾经在大洋彼岸的国家里度过的时光,人们只清楚他拥有着独一无二的慧眼,从未迷失。

 

时间步入二十世纪末,永不满足的探险家们几乎已经走遍大陆的每个秘境,无休止的好奇心让他们瞄准了浩渺的宇宙,征服高山与天空似乎是无法拥有翅膀的人类与生俱来的野心。但有那么一些人,他们寻根溯源,把仰望上天的脆弱头颅垂下,潜入了无法被阳光照亮的海底。他们回想起了曾在海洋之中发生的种种悲剧——却不是为了反思人类曾因自大犯下的种种罪行。

探险家和学者从北大西洋的冰冷海水中带回了模糊的照片,深入海底的声呐和水下机器人探索了整整三十九平方公里的海底,记录下了那一艘令世人都为之震撼的悲剧现在的样子。早在上世纪就因为与冰山相撞而沉没的船只沉眠于海底,盐渍与锈迹慢慢侵蚀了当时被认为是坚不可摧的钢铁墙壁。

 

时至今日,仍有人在重复她的名字。

铁达尼。

 

探险的热度不仅感召了为政府服务的专业人士,以圆谷光彦为首,对铁达尼号沉没事故感兴趣的大学生展开了一项调查研究。他们拟定了一份足够可行的研究计划,想要去了解那些少数族裔在世纪巨轮沉没的大灾难中扮演的角色与遭遇的困境。他们申请阅读了当时铁达尼号登船旅客及员工的名单,在几千个名字中惊喜地发现了其中甚至有两行以罗马音拼读的字母,其中一个的过往早已无法考证,而另一个却让他们震惊——是那个被称之为平成年代的福尔摩斯的侦探的名字,工藤新一。

为了确定这并不只是某种巧合,那些大学生甚至查阅了当时铁达尼号生还旅客的登记名单,KUDO这个姓氏赫然在最终登陆纽约的生还者行列之中。那些大学生兴奋地调取了所有他们能阅览到的照片与遗物,携带着成打的资料前来拜访一直在东京独居的侦探工藤。

“我从来没有想过,在那件事过去五十年后…我还能听到她的消息。”负责整理所有照片的吉田步美将他们打印好的照片递给了因听到铁达尼号这个名字而颤抖的工藤新一,“我后来也关注过…但他们说船只的残骸中因为盐分过高,慢慢就会被海水同化,最终钢铁的墙壁也会完全消失,无数科学家造访过那里,但他们都说那艘巨轮最终只会成为遗落在海底沙滩上看不出形状来的一片锈迹。”

“英国的船队找到了沉在水底的船舵,只要还有人打算到残骸周围一探究竟,他们就能看到那些探险家们放在船舵旁的纪念牌,舵工西切斯曾经疯狂地转动把手,就为了躲开那座致命的冰山。”圆谷光彦将一张清晰度可以与电视转播画面媲美的照片递给了工藤,矗立在海底沙滩中的船舵不再有墙壁和屋顶的庇护,几块印着纪念标语的石板就摆在一旁,像是记载了烈士生平的纪念碑。

工藤把那张照片放进了他正翻阅着的那一沓,似乎光彦热切的评价并没有勾起他多看两眼的兴趣,他最终在一张拍摄了诸多杂物乐器的照片前停了下来,那幅画面中显示着的还没有被海水完全融化的一些弦乐器,工藤新一很快用自己目光锁定了横放在一些杂物后的大提琴。

 

“如果它没有坏得那么厉害的话,也许我还能再找到他的名字。”工藤叹了口气,将手里的照片交还给了圆谷光彦,那些大学生的目光里透着好奇与跃跃欲试,他笑着回答,“我知道你们想从我这里听到一个故事,我也没有隐瞒的打算,你们和我一起来书房吧。”

工藤的事务所和他的家连在一起,他的书房几乎比楼下的会客室还要大上一倍。除去带着窗户的那面墙,其他三面墙全部都放置了与天花板一般高的书架,为了方便拿取书籍,工藤甚至在地上安装了带有滑轨的梯子。那些书架上摆放着满满的书籍,几乎没有什么空余的位置,负责文献材料整理的小岛元太摸了摸那些看起来有些年代感的藏书,他本以为那些书脊上应该落满了灰尘,但他的手上没有任何被尘埃沾染的痕迹。

工藤新一从书桌下的保险箱里艰难地拿出了一个完全被玻璃罩子封死的小提琴。他的关节一直不太好——他自己觉得是因为当年在冰水里泡了太久——当他跪在地毯上输入保险柜密码的时候,他清楚地听到自己膝盖传来了不妙的声响,他撑着旁边的扶手椅,在阵痛中慢慢拖动自己已经步入老龄化的身体。站在他旁边的吉田步美想要搀扶他一下,但他摆摆手谢绝了。

三个大学生仔细的端详着玻璃罩里的小提琴,木质琴身几乎因为泡水而永远无法复原,深红色外皮也已经快要完全掉光,只剩下了盐分被蒸干留下的白色印记。这把提琴几乎定格在了时光之中,工藤将提琴的背后转向了好奇的大学生,将一块已经斑驳了的痕迹指给他们。

 

“Ars longa, vitabrevis,这里原来有一块字迹。”工藤新一说,“这是制造这把提琴的家族的格言,人生短促,艺术不朽。”

 

“在你们刚刚给我的照片里,沉没在海底的乐器和这把小提琴一样,都是来自于这个家族,这是一批运往纽约爱乐乐团的货物。”工藤给这些大学生们倒了几杯咖啡,用着某种怀念的眼光看着那把提琴,“正如你们看到的,我实在是算不上年轻了…这些事情算不上是什么能影响人一生的秘密,如果你们想知道的话,我会告诉你们我是如何得到这把小提琴的。”

 

从他的口中,沉寂了的时间开始不断倒退,那艘巨大的轮船被洗去了浮游生物积累出的厚重污渍,重新浮出了大西洋的海面。铁达尼号慢慢回到了南安普顿的港口,回到了工藤新一收到船票的那天早上。

 

刚满二十岁的工藤新一终于收到了宫野志保的来信。

“我查到你的父母的消息,这次应该比较准确。给你附上了去纽约的船票,时间比较紧急,我只买到了售剩的三等舱船票,我觉得以你的生存能力应该不会对一段轮船上的旅程挑三拣四。”宫野志保在信纸里这样写道,工藤抖落下信封,铁达尼号的船票悄然飘落。看到用花体字勾勒的船名,工藤甚至感觉到有些窒息,在四处飘落的小报和宣传单之上,这艘船被评论家们描绘成了圣经里的诺亚方舟,即便只是一张三等舱的船票,也几乎要花费掉工藤半年来的存款。

他欠了宫野志保一个大人情,他还不知道怎么还。

工藤勉为其难算是个咨询侦探,至少在他有活干的时候。现实生活不比福尔摩斯探案集,英伦三岛也没有一个莫里亚蒂,大多数的刑事案件并没有什么复杂的前因后果,无非是谁向谁寻仇,谁抢了谁的东西,那些被描述在小说中的犯罪阴谋或者重重迷案并不会展现在他的眼前,虽然他也确实是受柯南·道尔的启发才开了这个咨询侦探事务所。

苏格兰场像书中描写的一样冷酷固执,警探们经常把工藤新一拦截在犯罪现场之外,但才华也是一种硬通货,他也不是真的血本无归,毕竟时不时还会有些贵族小姐来让他偷偷打听自己丈夫的情妇到底是什么身份。

为了生存他总不能也把这些人拒之门外,但他确实工作得不是很顺心,捉奸这种行为太过戏剧化,哪怕他真的可以为了调查让自己成为喜剧演员,他也并不乐于陪着有钱人家的小姐玩些过家家的把戏。

宫野志保是他的朋友,在距他公寓两个街区外的十字路口开了个小诊所,作为这个城市里为数不多的几个亚洲面孔,他们两个的相识几乎是必然。工藤从很小的时候就忘记了自己的父母究竟为何离他而去,他流落海外,又莫名其妙地定居在了伦敦。多年来没有放弃希望的他凭着对于自己父母的微弱印象不间断的寻找,这也是他选择成为侦探的其中一个原因。相熟之后宫野也会帮他多些留意,但他和他的故乡位于这片大陆的两端,信息的传递赶不上时间的更迭,他的探索和搜寻几乎得不到音信。

但这次不同,早在上个月就举家搬到美国的宫野志保突然来信告诉他找到了新的线索,她在信里写的并不详细,急迫的工藤新一决定立刻动身,他胡乱地收拾好了自己的行李,差点连房门都忘记上锁。

白星航运将铁达尼号的主打广告定位成了高级奢华,号称每位旅客都能享受到最优质的服务,即便是三等舱的船票仍然包含了抵达港口的火车路段和轮渡上的所有餐食,工藤第二天一大早就来到了港口的登船处排队。三等舱的乘客要花费更多的时间——登船之前他们要进行体检,以防因为身体原因被美国边境遣送回国。

工藤新一在排队体检的时候看到了一位正在和头等舱接待人员交谈的人,当然,这些人一般不会吸引他的目光,绅士淑女他看得挺多,他们就像是从小在同一个培训班里长大,连夸张刻薄的腔调都在冥冥中有着相似,但这个人有些与众不同:他很少能够看到和他面孔差不多的人出现在这里,那个正在和接待员交谈的人长着一张和他一样风格的面容,只是五官稍有些成熟凌厉,还有一双在亚洲不常见的墨绿色瞳孔。

那个人因携带了大批量的货物正在和接待员交涉这批货物的详情。工藤没有继续关注那一边谈话的进展,族裔相似并不意味着他们一定会有交集,他很快收回了自己的注意力继续随着队伍慢慢往前挪动等待着医生的问询。

 

在琐碎的流程结束后,工藤才真正看到了那艘游轮的全貌。

 

他站在码头上抬头仰视着停泊在水面之上的庞然大物,仿佛是钢铁铸造的巨人俯卧在水中,连太阳都被竖起来的烟囱遮盖。工藤新一只觉震撼,蒸汽机创造出的文明在他浑浑噩噩度日的时候已经足以改变世界,陌生的机器让他惧怕,而庞大与渺小的极端对比让他被一种遗弃感包裹——他不仅仅被自己故乡抛弃,甚至已经被这个世界的运转抛弃。

和他一同排队的三等舱乘客有不少都是想要到新大陆去闯荡的移民,他们的脸上带着对新生活的渴望,也有想要在那片新兴的土地上闯出新天地的热情,工藤似乎不能理解那种热切,他此行的目的是寻找自己失去的东西。最可怕的事情还是在发生,二十年来的独自一人已经让他开始感觉疲惫,哪怕他的伦敦口音已经能在电话里蒙混过不少寻求他帮助的顾客,英国人的面孔还是让他感到陌生和隔阂,他们略带审视的目光也总让他并不自在。

站在登船甲板上,工藤新一再次感叹自己的微不足道。他抬头看着那些似乎要倒在自己头顶上的巨大烟囱——他在长条形的影子下无处可逃。脚下的木板晃晃悠悠,后面的乘客推推搡搡,工藤知道自己不能在这里滞留太久,他出示了自己的船票,在检票人员的指挥下走向了他将度过七天时光的下层甲板。

他的房间在船头的位置,那里又吵又闹,他能听到的几乎只有一些粗鲁的英语,以及更吵闹的、轮船机械运作的轰鸣声。他的床铺并没有柔软的被褥,只有些用枯草填充的床单和一条毯子,他倒是也不在意环境会有多差,况且作为单身男性,他理应将更好的位置让给妇女、儿童和家庭。

航船定于正午十二点的时候启航,这是大概是一个足够好运的时间。工藤无聊地坐在自己的床铺上打发着时间,等到快到正午的时候,安置好自己行李的人们会一窝蜂的涌到甲板上,和自己站在码头上的亲朋好友挥手致意。他们有的人在向旧生活告别,有的在告诉自己的妻子或丈夫这只是一次再平常不过的旅程,他们很快就会回来和家人团聚。工藤新一是没有这种需求的,他走上甲板纯粹只是想要看一看轮船和码头渐行渐远的模样。

 

他想看看阻隔着自己和故土的大陆,看看不知道会带来希望或是绝望的海洋。

 

铁达尼号的启航不算是顺利,因为在出港时不小心剐蹭到了旁边的船只,船长把起航的时间足足延后了几个小时。工藤一直留在甲板上吹风,甲板下的空间实在是过于憋闷,他不想时时刻刻都呆在轰鸣的引擎声中,于是他孤零零地坐在甲板的长凳上,看着纠集在甲板上的人群慢慢散去。游船启航的汽笛声再一次响起的时候已经到了下午,保持了太长时间精神紧绷的工藤新一在温度适宜却有些强烈的海风里甚至有点犯困,他被汽笛声吓得一激灵。

一群海鸥盘桓在港口的旁边,工藤有些皱眉,在犯罪学的概念里,海鸥只会盘旋在有足够食物的地方,港口附近的海域里水产都不算富裕,会有那么多的海鸥群居也许意味着在那个地方有什么已经开始腐烂的东西…被渔民遗弃的鱼虾,被屠户丢弃的牛肉,或者爬满蛆虫的尸体。

他把这些有的没的从自己的脑海里驱赶了出去。如此体型的航船在水面上几乎已经不会晃动,他并没有水土不服地晕船呕吐,工藤打算等到天黑以后再回到自己的客舱里去,回去之前他还可以到餐厅里享受一份还算丰盛的晚餐。

 

工藤难以改变自己的老毛病,即便只是作为一名毫不起眼的旅客,他仍旧会仔细观察每一名来往的游人,试图分析来往的人流中隐藏着什么不愿被透露的心绪。这片甲板属于开放区域,每个等级舱室的乘客都可以从各层甲板来到这里欣赏这片开放的海面。工藤几乎从这些人的做派上就能简单的得出结论,很少有头等舱的乘客会来到这里,他们大概拥有一片自己独享的观景区域,多数来到这里的都是二三等舱的游客,这些乘客中不乏有从未使用过这种交通工具的人,他们难掩自己神色中的兴奋,实际上工藤也算是其中之一。

他好像也曾经渡船跨过大陆,不知道是在他的梦里还是真实存在过,但那种海浪拍打船头的声响然他如此熟悉。工藤新一百无聊赖地消磨着时间,时不时还要打个哈欠,直到有个奇怪的人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那个他有过一面之缘的男人,他径直从楼梯走到甲板最前端的空地点燃了一根香烟,沉默地吞吐着白色的雾气。工藤多少能够理解些他的处境,即便富裕的家境让他能够跻身于那些享受着奢侈服务的名流之列,但一张黄种人的面孔总会让他显得格格不入。工藤向来与这种人没什么交集,即便是源自于同一片土地,他也觉得自己和对方不会有什么可供闲聊的话题。

 

游轮在傍晚的时候在瑟堡停靠了一会儿,不少新的乘客踏上了甲板。本来人丁稀稀落落的甲板开始变得拥挤了起来,工藤本来没太在意,过会儿船只再度起航,耐不住海风和寒冷的人也就都会回到客舱里,但人群中有个正在鬼鬼祟祟东张西望的怪人让他提高了警惕。那人带着灰蓝色的贝雷帽,看起来不像是传统的高卢人,异域风情的五官带着点阿拉伯人的混血特征,说不定来自于黎巴嫩。

那人对于观察人群中的哪位比较不凡也有些造诣,或者还带着点黄种人不会反抗的想法,他在锁定目标之后便借着来往旅客的掩护就穿越了重重人群摸到了那个正在抽烟的亚裔男人身边。

 

“先生…你的钱包!”多管闲事大概是印刻在工藤新一的血液里,他当然不可能放任对方的钱包被洗劫一空,在那人把手伸进前方的口袋之前,他就一手扭住了那人的手腕。

 

即将被偷窃的苦主显然也注意到了发生在他身后的小插曲,他对工藤新一点头致意,随后冲着站在船头的警卫招了招手,打算把这个小偷交由船上的保安室处理。常年行窃的男人并不愿意落在警卫的手里,就在那个亚裔打算传呼警卫的时候他开始了大力挣扎。工藤抓着小偷的力气不算大,他本身也不是非常精于锻炼的人,没几下那名小偷就睁开工藤的束缚,想要直接从甲板翻越栏杆跳到海里。

时节已经开春,可这里气温却还没回暖多少,况且北大西洋的海水更是冰冷刺骨。轮船已经驶出瑟堡港口快一个小时,按照轮船的航速,现在离着岸边至少有几百公里,人要是掉进海里,不出十分钟就会被冻成一尊冰雕。工藤新一当然不会这么看着这个人就白白送命,他拼命地抱住了那人的脚,而那个亚裔男人也并没有无动于衷,他动作敏捷,在那人的身体往前倾的时候就直接拽住了他的肩膀,往后一摔狠狠把人砸在了甲板上。

他们俩交换了下视线,工藤不会再犯相同的错误,把人移交给了那名赶过来的警卫之后他甚至还能看到小偷的手臂上被他勒出了一道红痕。工藤没多继续关注下去,他在证实了警卫说会把这个人锁在船员室里待旅程结束后直接会交给美国警方处理之后,就立刻挤进看热闹的人群,把自己从焦点中心择了出来。

 

夕阳陪伴着深蓝色的海水和在水面上戏水的海豚,为冷厉的海洋增添了一抹柔和的打光,时不时那些海豚会跃出水面,垂直的光束就成了纯天然的聚光灯,让跳跃的海豚摇身一变登上剧场。这样的场景是工藤新一也不曾见过的,就连有人在他的后背上披了一件大衣也没有发觉。

“第一次看海豚?”工藤的身后传来了一阵低沉的音色,他回过头去,看到那个跟他有了好几面之缘的男人就站在他的身后,“天气冷,穿得单薄容易生病,你也不想接下来几日天天去造访客轮上的医疗室吧……你已经在这里呆了很久。”

“我的确是第一次看海豚,那是多美丽的生物…谢谢。”工藤新一抓住了差点要从他肩膀上滑落的大衣,和那个又一次点起了烟的男人说,“你呢,你以前看过?”

“在纽约的博物馆里,那里曾经展出过白色的海豚。”那个男人说,他的语气并不浮夸,不像是在炫耀自己的学识,反倒是在以一种客观的口吻在叙述他的见闻,这让工藤并不避讳和他多说些什么,“巴黎的水族馆里也有过…我记不清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赤井秀一。”

“你好,我叫做工藤新一……那个人没事了?”但工藤自觉找不到什么话题,为了显得礼貌一些,只能就着刚刚的事情聊下去。

“他是黎巴嫩人,一直住在法国,除了偷窃之外还是一名偷渡客,他藏在旅行箱里混上船想要跑到美国去。”赤井秀一回答,“一下船他应该就会被遣送回法国,不会有什么大碍。”

他们俩沉默了一会。

“我从上船的时候就注意到你了。”赤井秀一试图打破这阵沉默,毕竟是他先开启了对话,“亚洲人的面孔在这艘船上并不常见,我在下层甲板碰到了几位…但他们和我并不来自于一个地方。”

“我也注意到了你,赤井先生。我看到你走的是头等舱的通道,看起来你在上流社会的酒会上并不顺心…要不也不会跑到这里来抽烟?”工藤笑着回答道,他靠在船头的栏杆上,有人同他说话的感觉确实还算不错。

“那些人迂腐而无趣,高谈阔论些毫无建树的话题。欧陆战事已经星星点点地开始燃烧,而那些人还在讨论着今天的香槟够不够冰。”赤井的语气里稍有些嘲讽,“也不完全是这样,他们比较关心能不能依靠这些战争多赚些。”

“我知道南边的那个火药桶,一场战争似乎在所难免。”工藤说,他从那些报纸上倒是能够经常看到相关的消息,战争这词对于他来说似乎有些敏感,他并不喜欢战争,正如他并不喜欢死亡一样,“除此之外呢,你不喜欢拿着酒杯和他们虚与委蛇,你还不喜欢什么?”

“我见过你,不是在船上。”赤井秀一并没有回答工藤提出的问题,反而认真地开始谈起了他印象里的初遇,“在新苏格兰场,有位警官拒绝了你提出想要搜查现场的要求。”

“所以你难道还和那些警察有什么瓜葛?”这话让工藤新一有那么一点点的烦躁,他还记得那个红头发的盎格鲁萨克逊人用着轻佻的目光扫视着他,还把他称为巴比伦的少女。

“在我接手家族生意前,我在新苏格兰场当班,就几个月。”赤井回答他,“我一般负责收发报纸,冲咖啡,和给院子里的绿植浇水。”

“如果我是你的家人,我也会建议你接手家里的生意。”工藤明白这算是某种意义上的话里有话,赤井委婉地和他讲述了他在那些上流社会中的生存状况,无论是作为一名警察,还是一名穿金戴银、家财万贯,住在大多数人都无福消受的头等舱里的社会名流。

“我想和你聊聊,是因为你…刚才救了那个人。”赤井掐灭了手里的烟头,把烟蒂丢进了大海里,纸烟卷的海绵烟嘴轻飘飘的,即便被投掷进大海也没有一点的水花,“现在这个季节,就算他跳进大海,也不可能活着游回岸上。”

“他和你刚刚丢下海的烟头一样,就算真正死掉也不会对这个世界有任何的影响。”工藤叹了口气,“但这样是不对的,给生命以尊重,无论他是什么人。即便他只能被遣送回国,他也必须得接受这个。”

“有时候我也想要反抗看看,因为拯救人的生命是一件有意义的事情。这个世界正在变得冷漠,近处的人们对远处的哭声视而不见,我不想成为这个毫无责任感的世界的一部分。”工藤说,夕阳已经慢慢的沉入了水面,仅仅只留下了小小的一部分散发着暖黄色的光芒,那片光在工藤新一的身后,蓦地让站在他对面的赤井有些睁不开眼睛。他想起在刚刚的宴会上,与他同桌的某位富商向大家展示了一颗和鸽子蛋差不多大小被雕刻成心形的坦桑石。那颗宝石的颜色蓝的纯粹,一如他眼前这位少年人的眼睛。

 

“即便在一个连你自己的人格都不会被尊重的地方?”赤井秀一有些艰涩地开口。

“即便在一个连我的人格都不会被尊重的地方。”

 

海上直白且炽烈的阳光已经完全被冰冷的海水吞没,这艘靠着煤炭发电的航船已经成了这片海域上唯一会发光的东西。海风开始变得凌厉,即便是赤井秀一一开始披在他身上的毛呢外套也没办法抵御冷空气的侵蚀。

“我要回去吃饭了,要不就要赶不上餐厅营业的时间了。”工藤羞赧地笑笑,打算告别眼前这位刚刚认识的男人。他想要把外套交回到赤井秀一的手上,赤井却按住了他的动作。

“外面冷,你要到你的舱室还要经过好几段甲板,这件外套你就带回去吧。”赤井说,“不用着急还给我…明天下午,我还会在这里。”

这句话完全就是邀约,工藤往餐厅走着,不过和赤井秀一的闲聊的确让他觉得很舒服。冥冥之中工藤觉得那位赤井和他是同一类人,同一类不忍看着生命从自己眼前流逝的人,同一类想要和命运去反抗的人——因为如果不是这样,为什么那个男人也会做出和他一样的选择呢?

三等舱的伙食还算不错,至少比起工藤新一自己做菜时的水准要好上不少。宫野志保在品尝过工藤亲手炮制的法式炖牛肉之后曾经委婉地建议他干脆把家里的厨房改成书房,但为了生存,他总还是得自己喂饱自己。饭后,过低的气温打消了他再去甲板上看风景的想法,回舱室的时候他路过了属于三等舱乘客的休息厅,热闹的人潮涌动声吸引了他的注意。

工藤在一片欢笑声中似乎听到了些钢琴的声音,与他曾经为了生计短暂工作过的小酒馆如出一辙的场景将他想要回房间的脚步拉离正轨,他不受控制地想要进去看看。

所以他推门而入,屋子里的人如他所想一般地正手挽着手跳舞。不知道从何处来的旅客坐在钢琴前即兴弹奏了一些欢快的音符,那些苏格兰裔不仅吹奏着风笛,甚至让小提琴的琴弓飞快擦过琴弦,留下快节奏的短音。屋子里的人随着音乐的节奏正在跳着随意的舞步,或者说只是没什么意义的蹦跳和抖动,刚刚进门的工藤新一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红头发的姑娘拉进了正在跳舞的人群。工藤算不上擅长跳舞,有点跟不上节奏的他已经不知道踩了多少人的脚,但没有人面露不快,他们嘻嘻哈哈地笑着捡起被踩掉的鞋子,递给工藤一杯粗酿的黑啤。

 

欢乐的氛围最容易感染别人,工藤捡起了因为喝了太多啤酒而醉倒在的桌子上的人的一把小提琴,他卡着风笛的节奏和正敲打着桌子的人的鼓点,在下一个音节插入了他即兴演奏出的小提琴曲。不胜酒力的工藤不知道自己到底喝了多少酒,欢乐而燥热的气氛蒸得他脑子里全是浆糊,他把在那把小提琴放回了原主的身旁,在他回到客舱失去意识之前,他只记得那个弹奏者钢琴的人握着他的手,邀请他明天一起来合奏。

他很少有这样的时刻,这种直面热烈的生命的时刻。他无法忘记事务所边上那家苏格兰人开的小酒馆,夜幕一旦降临,那里的音乐就会准时响起,一直持续到午夜才会结束。酒馆老板老罗尼也有着一头红头发,在工藤最开始搬到这个街区的时候,这位好心的老板收留了他在酒馆里做工。一般情况下他也就是在结束营业后打扫下卫生,但是后来在老罗尼发现了他能够把小提琴拉响到如此动人后,他就让工藤在晚上的时候在小酒馆里随便演奏点什么,打扫卫生反倒成了次要的工作。

工藤新一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美好,他也一直对此抱有期待,尽管疲惫,却从未失去找寻的希望,否则他早就对寻找自己的父母失去希望了。

因为酒精的作用,这一夜工藤睡得出奇的好。他没有听见隔壁铺位上的人震天响的呼噜,也没有听到船只引擎的巨大噪声,唯一让他觉得不太好的是他的身上充满了酒气,而三等舱一共只有两个浴缸,他要是想洗澡…需要排队到天荒地老。他有点庆幸自己先把赤井秀一的大衣放回了自己的屋子里才去的宴会,否则他都不知道怎样才能清洗掉衣服上浓重的酒味。

 

醒来的工藤决定先去吃早餐,然后再去甲板上吹吹风——希望海风的腥咸能够驱散那些浓厚的酒气,让他在见到赤井秀一的时候不要显得太不像样。

赤井秀一是在午后的时候才来到的甲板上,工藤的手里抱着昨天那一件大衣,坐在长凳上看着遥远处的海边。赤井习惯性地点上了一支烟,还把自己的铝制烟盒递给了工藤,问他要不要也来上一只,但工藤婉言谢绝了。

“我今天晚上在A la Carte定了位置…就在B层甲板上,一会儿我会和你一起过去。”赤井秀一说,他似乎带着点迟疑,“我有位朋友,和我一起登船,她说她也想要见见你。”

好像是怕工藤感觉到尴尬,他立刻补充:“是我以前在苏格兰场的同事,她似乎也听说过你咨询侦探的名号,并且很感兴趣。”

“我还以为听到这个职位…大多数人都会觉得我应该是读小说上瘾才会想到做这个。”工藤有些不好意思地搔动自己的头发,他确实受到柯南·道尔小说的影响才想到要自己开一个侦探事务所,这也是为什么工藤总是碰壁的原因——大多数人只当他是得了癔症,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莫里亚蒂这样的犯罪者出现,又怎么会需要福尔摩斯这样的人存在。

“我也觉得福尔摩斯的故事很精彩——也给现实生活中的人带来很多的启发。如果真的有人能够像是那种侦探一样破案的话,我想苏格兰场的那些人也不会如此的傲慢。”赤井秀一说,他的赞赏让工藤觉得十分的真挚,甚至让他觉得他根本配不上这样的赞赏,“况且你也确实做到了吧,我听过你的推理,只是那些人不愿意相信而已。”

 

那是不久之前的杀人案,就发生在他家的门口。老罗尼的胸口被人开了一枪,医生赶到的时候他早就已经没了呼吸。那些警察独断地直接把酒馆门口的流浪汉带回了警局,并且借此盖棺定论。但工藤知道事情的真相并没有那么仓促结束,老罗尼每天晚上都会留下些吃的给这个流浪汉,而流浪汉也会帮助老罗尼驱赶一些晚上聚集在酒馆门口的瘾君子,他们两个之间根本没有开枪的必要。加上流浪汉是左撇子,他的左手在上个星期的时候才被醉酒的混混打折,包扎还是宫野志保负责的,他根本没办法开枪。

工藤其实已经推断出了谁才是那个真正的凶手,临街的商铺想要收购老罗尼的酒馆,价钱开的也不错,但是老罗尼坚持自己的酒馆不应该因为这点救济关门大吉,一直都没有答应。那个商铺的老板昨天下午才和老罗尼大吵一架,工藤在围观的人群里看到了拉个老板,他的手上缠着绷带,大概是为了掩盖自己的手被枪管烫伤了痕迹。

工藤将自己推理尽数讲给了苏格兰场的警察,连带着宫野志保举着自己的行医执照一起做证,他们俩这才把流浪汉从监狱里救了出来,但后来那个商铺的老板究竟有没有被逮捕工藤也不能确定。他一直忙着给老罗尼张罗葬礼的事情,在他的棺木下葬的那个下午,他和宫野志保负责给坟墓填土,常在酒馆里演奏的凯尔特人头一次用风笛和小提琴演奏出了哀伤的曲调,流浪汉从垃圾桶里翻来了几朵雏菊摆在墓碑的旁边。

 

他还记得石刻的墓志铭上写了些什么——这里沉睡着一个老酒鬼,他能够用一整晚喝干一桶黑啤。

 

“你的推理是正确的,他们最后逮捕了那个人,这证明你的抗争是有效的。”赤井秀一继续说,工藤这才算是知道了为什么老罗尼的小酒馆一直空着,没人来继承也没人收购,“…你做的很好,福尔摩斯。”

“但我还缺个华生。”这个消息让工藤的心情稍微变好了一些,老罗尼是为数不多给予他关怀与帮助的人,他的死曾经给了他很大的打击,虽然时过境迁,但有些好消息总比没有要好,他甚至有些调侃的开了个玩笑,“我觉得赤井先生就很不错,和我的目标很相似,也有在苏格兰场工作的经验,说不定还上过战场…一定是华生的不二人选。”

“但是我现在要接手家族的生意,你知道的。”赤井并不惊讶于对方只在几次握手中就发现了他惯于用枪的事实,他反而被男孩的言语逗笑了,他的话间带着几分笑意,蕴含的情感让工藤觉得有点不真切,“要做的就是喝一喝香槟,说一些漂亮话,然后握握手,回家等着签支票。”

“对了赤井先生…我持有的是三等舱的船票,应该没办法去到你说的那家餐厅里吧。”工藤把手里的大衣递回到了赤井的手里,他突然想起了船票上所写的规定。

“我会带你到我的房间里去,换些正式点的衣服,还有…你昨晚一定喝了不少酒。”赤井秀一忽然凑近几步,低头闻了闻工藤身上的味道,“从刚才我就隐约闻到了酒味。”

“三等舱里也会有些娱乐活动,至少我们不会拿着香槟杯和雪茄跳踢踏舞。”工藤开口有些心虚,他总担心这事情会对他在赤井心中的形象产生什么不好的影响,“他们都很热情,我觉得我没办法招架……”

“我记得三等舱只有两个浴室,带着这样的味道你也很不舒服吧。”赤井好像不太在意地说道,“我的客舱里有私人浴室,你可以稍微清洗一下,然后我来给你找一套衣服。”

 

确实深受身上酒味影响的工藤新一心动了,他在赤井秀一的带领下走进了那个他完全陌生的甲板。他一直没有真正的感受过白星公司广告中所着重提到的奢华,直到他看到了通向头等舱的船头主楼梯。那些金碧辉煌的装饰让他的眼睛有些不适应,新古典主义风的抛光橡木和白色油毡地板是这里的主要风格,楼梯的扶手全都安装上锻铁格栅和路易十四风格的镀金青铜部件,在他的头顶是被架高了的玻璃穹顶,还有反射着耀眼光彩的巴洛克镀金青铜水晶灯。

他看了眼那个被繁复的花纹雕刻包裹的时钟,现在是下午三点多,离赤井秀一预订的时间还有四个小时。赤井秀一住在B甲板的套房里,这些舱室的装潢十分精美,胡桃木的镶板加上法兰绒的衬布让整个房间都雍容华贵了起来,工藤新一又一次仔细地打量起了赤井秀一,他看起来有点倨傲,虽然他的身上穿着和舱室里的装潢一脉相承的华丽礼服,可他却显得格格不入。

 

B舱室的高级客房里备有私人浴室,连热水都是24小时无限制的供应。相比起三等舱室几百人排队还要限制供应时间的两个浴室,连工藤新一都要感叹一句,贵族的生活还真的是…难以想象的奢华。

热水能够最大限度的缓解疲惫,工藤把自己泡进了温度适宜的热水里,他听到了客厅里传来的长笛声,赤井秀一大抵是随意拿出了张唱片放进了留声机里。工藤觉得自己因为醉酒和困倦而变得僵硬的身躯慢慢地开始舒展开了,沉缓的乐曲和舒适的热水让他变得平静起来,他的眼睛微阖,一副很快就要睡过去的样子。

“在浴缸里睡觉会着凉的。”低沉的男声在他的耳边响起,工藤慌忙地睁开了眼睛,他差点顺着浴缸滑倒在水中,赤井秀一眼疾手快地一把拽住了差点把自己溺进浴缸的工藤,他刚把自己的法兰绒外套挂在了衣帽架上,浴缸里溅出来的水把他的纯棉衬衫打湿了。工藤险些呛水,他在跨出了浴缸后湿漉漉地趴在赤井的肩膀上喘着气。赤井的另一只手上挂着毛巾,工藤才反应过来自己似乎什么都没有穿,他迅速地取过毛巾围在腰间。

他鲜少有与人有这种意义上的肌肤接触,猛地从浴缸的温水中接触到了不属于自己的体温,加之他余光中瞟过了赤井卷起袖子的手臂露出的肌肉线条,他感受到自己的脑子有点发昏。他不知道这是因为昨天晚上的鲜酿啤酒还没有从自己的脑海里代谢出去,还是因为太舒适的热水让他太过敏感,他从那阵触感中似乎感受到了点儿什么似有若无。

 

真要比喻的话,也许是让英伦三岛一年四季都下着阵雨的的大西洋暖流流入北冰洋的瞬间一样。

 

他不知道赤井秀一作何感受,那人似乎没有过多的把目光投向自己这边,只是取来了为他准备好的衣服。工藤多少和那些贵族小姐有些来往,他总是受雇于那些在宴会上目光流转游戏人生的姑娘,替她们寻找庄园里盗窃首饰的仆人或是和她们的未婚夫滚到一张床上的妖艳贱货。这些少女们多半出手阔绰,他又总能一针见血的完成任务,虽然工藤的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但也至少没有到赤贫这么夸张。这些衣服大概是当季的男装,材料和剪裁都很妥帖,手工制的皮鞋更是让人挑不出任何的疏漏。

 

赤井比工藤高了不少,但这套衣服却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合身。

 

“您有弟弟,赤井先生?”工藤正试图自己的领口整理好,赤井相当娴熟地接替了他手忙脚乱的动作。

“准确来说是妹妹。”他把湖蓝色的领结绑好,有顺手帮工藤理了理衬衣的褶皱,“她性格比较活泼,不太适合女孩儿们的装束,她自己也更喜欢这种风格。她刚读大学,你们年纪相仿,尺码应该也合适。”

他思忖了片刻,继续说:“没想到这么合适,这么看起来你还是有点太瘦了,一个人生活的不好?”

工藤有点窘迫,他知道自己的体格确实不太好,这也不怪他,他可是每天都会顺着家门口的街道长跑一小时以上,但他的肌肉也确实没见增加。倒是赤井似乎意识到了自己可能有些失言,面对才刚刚认识不久的人,这样的点评是非常不礼貌的。但赤井也并非出自想要品评的心态去评价少年的体格,他确实是想要关心他的。

“如果你还是很困的话,你可以现在扶手椅上小憩一会儿,等到时间我会叫你的。”工藤正擦着自己的头发,赤井似乎去门口吩咐管家来清理浴室。午后的阳光与金碧辉煌的卧室交相辉映,在这片被深蓝色的冰冷海域上构建出了一个让他觉得无比温暖的角落。赤井说的扶手椅就在窗边,他已经把系起来的窗帘放开,只留下了一道缝隙。等到工藤真的闭上了眼睛,他才听出留声机里正在播放《牧神的午后》。

 

太过于安逸的环境让他几乎很快就入睡,那些被他所忽视的疲惫好像在一瞬间就全部奔涌了出来。赤井叫醒他的时候天已经擦黑,太阳正缓缓地落入海平面之下,仅有几缕橘黄色的光芒还和浮冰一起飘在海水上。工藤睁眼就看到了属于赤井秀一的墨绿色眼睛,他的身上盖着暗红色的毛毯,大抵是赤井后来才给他披上的。

他起身将毯子叠好放在了扶手椅上,不远处的赤井秀一正在穿外套,他身旁的书桌上还摆着没有合上的法文原版书,工藤远远地瞥了一眼,署名为G.A[1]的作者他并不算熟悉,但他还是知道这位作者都写了些什么,所以当赤井看向他的时候,他回复给了对方一个不是非常赞同的表情。

“超现实主义的那些描写只是一种表现,那些作者的眼中这个世界远比他们笔下的小癖好要更扭曲,充满着更多的欲望。”赤井出声解释,他把属于工藤的外套递了过去,“你大概也见识过不少那些贵族小姐们荒诞糜烂的生活吧,有时现实生活远比书里描绘的故事要更无理残忍。”

工藤讷讷地点了点头,他穿好外套,虽然船上集中供暖,但他已经感受到了些许的凉风从门口吹进来。

“还有十五分钟,我们得出发了。”赤井看了看自己的手表,“让女士等待我们应该不是什么好习惯。”

他走在前面,工藤跟着他的脚步,再次穿过了富丽堂皇的主楼梯。大概是晚上已经到了社交的时间,用于交际的大厅也已经有了摩肩接踵的迹象,穿着华美的小姐们拖着繁杂的裙摆,端着香槟酒杯在人群里穿梭。工藤跟随着赤井的脚步,那些人似乎对他们视而不见,只有几位先生和赤井有些眼神上的接触——点头致意,仅此而已。

那家餐厅坐落于B层甲板,工藤几乎觉得这间餐厅是整艘船最为昂贵的地方,门口的侍应生在赤井通报上他的名字便将他们引向座位,他在这之间环视着餐厅的环境,镶金边的淡粉色木板,精心雕刻的石膏天花板,还有无数的金色丝带,在水晶灯饰的照耀下让人头晕目眩。侍应生为他拉开了柔软的餐椅,桌子上铺着灰色的桌布,几朵粉色的玫瑰插在花瓶里,这让工藤想起了那些贵族小姐们的沙龙宴会。

往来的侍从为他们奉上了红茶,赤井与侍他说他的朋友将会在十分钟后到达,到那时候再将菜单送来。侍者点头离开了,现在这张小小的餐桌周围只剩下了他们两个。这里并不算是安静,人们交头接耳的私语声伴随着餐厅中三重奏的乐声甚至到了有点吵的地步。工藤默默啜饮着顺滑的红茶,他在猜测那个即将来到这里的朋友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她是很友善的人,和你想象中的会住在头等舱的女性并不一样,你不用担心。”赤井放下了自己的茶杯,转过头来和工藤说,“你看起来很担心…或者说,有我在,也会让你那么担心吗?”

“也不能算是担心。”工藤说,他不想表现出对那种有点亲昵意味的话语的不习惯,这是在暗示他应该去依靠他吗,他为什么要对他作出这种不切实际的保障呢?

“只是在想,能够成为赤井先生的朋友的女性会是什么样的人。”

 

“看来你对我很好奇?Cool Guy?”工藤的话音刚落,他便听到身边传来了颇有活力的女声,他连忙回过头去,出现在他身旁的是一位金色短发女性,年龄大约和赤井秀一相仿,她只穿着简单的套裙,没有那么隆重,也不会被门口的侍应生以衣冠不整为由拒绝入内,也许在外人的眼中这才是土生土长的美国人该有的服装,“我叫做朱蒂·史泰琳,目前在纽约的马术俱乐部执教,之前也在苏格兰场工作,我已经不是第一次听说你了,现实生活中的咨询侦探。”

“我是工藤新一。”工藤礼节性的和名为朱蒂的女性握了握手,赤井体贴地为朱蒂拉开椅子请她入座,他一边动作一边开口,“这就是我和你提到过的那个男孩,在甲板上救人的那一位…看来你听到的关于他的传闻比我还要更多些。”

“那是因为你离职太早,秀。”朱蒂与赤井的关系应该真的非常不错,他们亲近但并不亲昵,她笑着接过了侍者递来的菜单随意浏览着,“虽然那些家伙都不怎么喜欢你,但我觉得你很厉害,CoolGuy。”

“…其实我也没做到什么,只是简单的推理,很多时候甚至没有办法产生什么作用。”工藤也接过了菜单,花体字母所书写的不同食物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在赤井询问他的时候他也只是随便选了牛排和鱼肉其中的一种,而前菜和甜品,则交给了餐厅的推荐菜单来解决,“他们并不会觉得我的推理有什么价值,或者说很多人并不觉得真相有什么价值。”

“只是你没有看到,Cool Guy。”朱蒂笑了笑了,她用工藤难得才能看到的真诚目光告诉他事实并非如此,“也许在某些时候你的推理也拯救过什么人的生命,并不是我的每个同事都像个混蛋一样,他们之中有的只是太过骄傲,所以不愿意听从别人的号令,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想要忽视真相。”

“她的意思是你需要一个机会,让那些人知道你有足够能力的机会。”赤井最后向侍者确定了餐点并在侍者的推荐下附加了一瓶香槟,他还特别确定了工藤的年龄,确认他以常理来说已经是可以喝酒的年龄,侍应生离开了他们的餐桌为他们取来放置着香槟的冰桶,赤井贴心地转过头来为工藤解释着,“如果你还会回伦敦的话,朱蒂可以推荐你到苏格兰场里找份工作。”

“Bingo!秀看人的眼光就对不会错,加上我也领教过你推理的厉害。”朱蒂眨了眨眼睛,工藤好像知道了点什么,老罗尼的那个案子也许就是她的存在才能够最后得到解决的,可当赤井说想要推荐他到苏格兰场里工作,他却开始产生迟疑。

“这次我去美国…是想要寻找我失去联系的父母,我调查了很久才找到了线索。”工藤斟酌着回答道,他不希望自己的拒绝让热情的朱蒂不开心,“如果真的能够找到的话,也许我也不用再回到伦敦了。”

“太遗憾了,也许在NYPD也不错?至少一封推荐信之类的…”朱蒂露出了稍有些遗憾的表情,但她仍旧喋喋不休地建议着,工藤显然对这样的热情有点敬谢不敏,倒也不是说这样有什么不好,他只是很少能够遇到这样的人。赤井大抵是看出了工藤的窘迫,他示意朱蒂可以暂停了,随后他开口,“我和你说了他不会答应的,你自己尝试一遍也是这样的结果。”

“无论是苏格兰场还是纽约的警察局,对于他来说只会是一只新的笼子,他所追求的真相并不一定会让那些人满意。”赤井说,“他并不需要那样的平台,属于他最宝贵的东西就是自由的思考,也许他现在看起来很迷茫,但是总有一天,也许就到这艘航船抵达的时刻,他会找到他的目标的,对吧,侦探小鬼?”

工藤想也许自己会因为听到这样的话而有些热泪盈眶,他其实并不能理解为什么一个他才认识二十四个小时的人能够读懂他的思绪,甚至在他无法开口的时候使用更好的方式帮他寻找出路。他本能地想要拒绝苏格兰场或者纽约警察局的邀约,甚至在他能够给出理由之前他就已经笃定了自己的答案,赤井的话无疑给了他鼓舞——他不想停止自己追寻的步伐,更不愿在某些场合下妥协。

工藤点了点头,朱蒂也顺其自然的换了个话题。侍应生将冰好的香槟倒好,在朱蒂的提一下他们三个顺势举杯。

“敬相遇。”朱蒂说,偏甜且带着气泡的酒液能够最大限度的打开了人的味蕾,工藤看着赤井秀一的袖口上带着深蓝色宝石的袖扣,他觉得自己的灵魂好像漂浮了起来,他随着朱蒂的话轻声的开口。

 

“敬相遇。”

 

平心而论,朱蒂确实是一位礼貌而活跃有趣的女士,她大概在美国长大,这次登船是有公务在身,与此同时也想回家看看,工藤与朱蒂的谈话总是充斥着今年才出版的美国推理小说,间或夹杂着一些其余的文学类别,从爱伦坡的悬疑小说和他笔下诗歌里的乌鸦,谈到矮胖的教士侦探神父布朗[2]。工藤一直觉得完全从心理学的角度来推理案件是不完整的,复原动机固然是一件重要的事情,但要是缺少了物证,那么一切的推理都缺少了意义,但朱蒂似乎跟愿意从洞察人性黑暗面的角度入手。

赤井偶尔会参与谈话,但多数时候他都是那个提醒工藤赶紧进食的那一位。从味觉上来说,餐点的口味无可挑剔,从前菜的鱼子酱到甜点的新鲜桃子,在这餐厅中进餐确实是一种极尽奢华的享受。餐后赤井去了盥洗室清理不小心溅在他袖口的一点牛排酱汁,餐桌上只剩下了工藤与朱蒂。

“看得出来,秀真的很喜欢你。”朱蒂俏皮的眨了眨眼,这些话让工藤感觉有点莫名其妙,“虽然这样说对你来说并不公平,不过如果你能在这艘游轮上陪伴他度过一周,也许他会很快乐。”

“我第一次看到赤井先生的时候他确实…非常寥落的样子。”工藤自然不会忘记他在港口看到的那个背影,连同着他被庞然大物震慑的观感一起,等他回过味来他才品读到朱蒂的话里到底隐藏着什么意思,“我和赤井先生并不是…”

朱蒂将右手的食指抵在自己的嘴唇上做了噤声的手势,她摇摇头说道:“也许现在并不是,但并不能否认这个可能性,不是吗?”

工藤觉得自己没有办法反驳。

“这只是个朋友的请求,他并不快乐。”朱蒂抬起头,她的目光顺着窗户的方向一直延伸,“他的生活并不符合他的期待,某种意义上,能够遇见你,已经是他这趟旅程中最值得惊喜的事情了。”

“我不应该随意插手你和他之间的事情,但秀所处的环境就是他口中的笼子,他不会再有选择了。”朱蒂解释说,“你的出现让他看到了新的可能性,CoolGuy。”

 

朱蒂大概还想说些什么,但赤井已经回到了座位边,他用目光询问着朱蒂刚刚他们两个聊了些什么。朱蒂笑眯眯的说刚刚她和工藤讲了些赤井以前的事情,不等赤井给予什么回复,她就先提出了要先回到自己舱室里处理公文,这趟旅程并没有留给她什么闲适的休息时间。赤井早在预约的时候就已经付清了所有的账目和小费,于是他们直接从餐厅中离去。现在时间还早,远没有到常人需要睡眠的时间,工藤随着赤井的脚步离开了仍旧响着阵阵乐声的餐厅,他们两个在船体靠边的走廊上停了下来,赤井背对着海面点燃了一只雪茄。

“朱蒂大概跟你说和…那些事情有关的东西。”赤井说,如果说刚刚的工藤还因为朱蒂口中的那个可能性而脸红几秒,现在作为这桩只有三人知晓的绯闻的另一位当事人却显得过于冷静了,“她有的时候太热心,在我们还在踏出第一步的时候她就已经开始描画走完全程的样子。”

“…你没有否认,赤井先生。”工藤紧了紧自己的外套,“我以为…”

“仅此而已。”赤井回答,他似乎并没有因为这个话题有任何的情绪起伏,工藤觉得这不合常理,“铁达尼号还需要七天才能抵达纽约港,在这艘航船上一切都将与世隔绝…我们还有时间去处理这些。”

“只要大西洋日报不会把赤井家族长子的绯闻当做头版印在报纸上。”工藤饶有兴致地开了个小小的玩笑,他仍旧在思考为什么眼前的男人对这一切的产生都如此的冷静,他不知道这是一种欲擒故纵的把戏还是什么,但无论如何,他确实在和赤井秀一的交谈中获得了快乐。

 

爱是无畏的,工藤见过太多各类的爱侣,在老罗尼的酒吧里,痛饮一扎啤酒的不仅仅是红头发的姑娘和小伙,爱的表达有不同的形式,而爱的诞生往往就在目光相触的那个刹那。他似乎很早就扎进了那滩墨绿色的死水,可他却感觉在幽深的潭水中有些窒息。

 

“我猜你并不喜欢在吸烟室里的那些无味的谈话。”赤井掐灭了雪茄,身边忽然出现的侍应生带着水晶制作的烟灰缸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他们的身边,将雪茄嘴和烟灰一起带走。工藤忽然有些庆幸他们刚刚在用日语聊天,否则他们口中的隐含的情愫大概真的会变成几十名船员用来消遣的谈资。赤井觉得这个夜晚并不能止步于此,感情随心,他自然而然的随着他的想法动作,“不如去散步吧,我猜你还没有好好的逛过这艘船,小鬼?”

“我倒是有点好奇,昨天的你究竟在吸烟室里遭遇了什么。”工藤没有拒绝这个邀约,“到底是怎样的折磨才会让你如此抵触那个场合,赤井先生。”

“你不会想知道的,无非是股票、投资、资产、精美的奉承、谁拥有着这艘船上最贵重的宝石,有位做石油买卖的先生说在纽约的酒馆里曾经见过赤井家生产的萨克斯,他说那是他听过声音最为醇厚的萨克斯风,但是我的家族只会卖出手工弦乐器,尤其是小提琴。”赤井不似刚才自顾自地走在工藤的身前,他刻意放慢速度走在了工藤的身侧,“唯一有点意思的是穷小子和公主的爱情故事,只不过他们的基调的嘲讽罢了。”

“是不是你们这种贵族就喜欢那种贫民窟出身的穷人?”工藤确实对赤井口中的那些话感到了由衷的无聊,他并非对于政经一知半解,可他不喜欢这种高高在上的批评,“可惜我与灰姑娘相去甚远,赤井先生。”

“我想他们只是在追逐自由的意志罢了,人们通常会被自己没有的东西所吸引。”赤井说。他们一路走过了露天的漫步走廊,几张躺椅摆在走廊上,还有一些国际象棋的棋盘连带着棋子放在一旁,大概是因为时间已经晚了,所以那些乘凉的人已经回到了自己的舱室里。

“所以赤井先生也找到了自己所不曾拥有的东西吗?”他们两个沿着走廊一路向下,最终来到了他们初遇的甲板上,那里一个人都没有,只有海浪撞击船头时的声响。

“算是吧。”赤井低声说,他在甲板上站定,从船头回望整艘邮轮的灯火,“我看到了一个更好的未来,也是最为虚幻的未来。”

工藤与赤井秀一再一次站在了那个他们第一次开始互相讲话的甲板上,这次他们背对着海洋,看着在他们眼前忽然亮起了灯光的“巨人”。这艘轮船的发动机就在工藤的舱室旁,他当然知道这些足以点亮冰川尽头的灯光是来自于哪里,那些吞噬着燃油和煤炭的机器不分昼夜的轰鸣着,将那些噪声和温度变成了电流输送给这艘巨轮的每个角落,点亮楼梯间的镀金水晶灯,也点亮引擎室的小小灯泡。

 

人类创造的文明远比天上的星星更加闪耀,工藤新一抬起头看看那些在黑色的夜空下被掩盖的几乎消逝的星星,又转过头去,看到了赤井秀一点燃香烟时的点点火光。

 

这也是星光的一种。

 

“一个世纪以前,整个欧洲大陆似乎在一夜之间就被点燃。”赤井吐尽口腔中的余烟,他似乎知道工藤正在想什么,“灯光成功的延长了城市和文明的寿命。”

赤井在小的时候也曾经好奇过灯泡究竟因何而亮,他在私立高中的同学从未好奇过为什么即使在夜晚自己家的庄园仍然灯火通明,可他在街角商店认识的男孩儿说他家的每天晚上都要点燃一盏煤油灯,他的母亲会滑着一根火柴点亮那盏灯,所以他知道他的小房间是因火焰而亮的。于是赤井尝试触碰了电灯泡中正在发光的钨丝,虽然他们不像火焰一样有着显而易见的火苗,但他仍旧被严重的烫伤了,现在在他的手指上仍然存在着伤疤,可也正是从那个时候起,他开始知道,所有明亮的东西都注定将会把人烫伤。

 

一如站在他面前的工藤新一,似乎马上就要融入到船身散发的光芒里。

 

“那些灯火——也许被称之为魂灯更好些。”工藤想着也许从未使用过油灯的赤井可能不会知道这些事情,他没有必要亲自动手去触碰那些不洁之物,“为了保证供应,那些被点燃的煤油灯可不是真的用煤油来点亮的。”

“是鲸鱼的尸体。”出乎意料,赤井飞快地回答,“我母亲的家族曾经资助过一些捕鲸船,她总是走在世界的前沿。”

赤井秀一的喉咙里似乎传来了一些微弱的叹息,工藤听得不是很真切,似乎为了尽快结束这个残忍的话题,赤井几乎没有停顿便继续开口了:“我曾经闻到过鲸鱼脂肪的味道,刚刚被带上岸的鲸鱼尸体,像是一座小小的房子一样。工人们剖开鲸鱼的腹腔,把那些油脂源源不断的从空洞的尸体里掏出来。”

“那味道一定不怎么样。”工藤思考了一下那个血腥的场景,有些微妙地打了个寒颤。

“也不会和尸体的味道差太多了。”赤井的眼神有些游移,那大概也是他不愿意回想起来的东西,“后来我的母亲放弃了捕鲸的产业,因为有了更好的替代,她终于不用参与那些残忍的事业,于是她开始投资开发石油井。”

“我应该感谢我的煤油灯里不会有血液的味道传来。”工藤摇了摇头,他的嘴里随便嘟囔了几句也许是哪里来的诗,“当贝克街被点亮的时候,有百万鲸鱼的灵魂在游弋。”

“看来你不喜欢绽放在血液上的文明?”不知道为什么赤井突然发问,这个问题让工藤有些措手不及。

他之前也许对这些事情有着浅显的看法,可他从未将那些简单的思考连成一条线。

于是他思考了一下,回答说:“不完全是这样,我只是觉得人类的黑暗面和犯罪欲望并没有化身为莫里亚蒂,那是贝克街上点燃的灯,是港口内海鸥的尸体,也是大陆另一端的哭声。”

赤井知道工藤口中的哭声指的是什么,他们知道有些人正在别有用心与正义的理由煽动一场战争,大陆上的枪响从来没有停止过,只是这一次的的声音逐渐开始响彻大陆,越来越多的人陷入了焦虑,他的母亲也正是其中之一。

“我预约了明天下午在Parisien咖啡馆的下午茶。”赤井看了看时间,他们的散步确实消耗了不少的时间,他想着下午的时候少年已经如许困倦,便想要早点让他回去休息,一切的事情等到下一天再继续,“实际上是朱蒂预约的,她说那里的手磨咖啡很好喝,你应该会喜欢,所以她希望我能和你一起去。”

“总感觉每次都在承蒙赤井先生的照顾…”工藤似乎显得有些泄气,一时间赤井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我总不能把这身衣服穿回我的三等舱吧,后续应该会很难清理。”

“你的衣服我已经让管家洗干净烘干了,明天我会把衣服还给你。”赤井有些没想到眼前的小鬼居然讲起了这个没什么所谓的话题,“其实没有关系,这套衣服送给你也不错,我的妹妹并不需要那么多的衣服…也许这套衣服在你抵达纽约之后还会有什么用处。”

“…心意我领了,但是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不能那么心无芥蒂地收下。”工藤深吸了一口气,他觉得他已经把自己毕生的勇气都押在了他即将要做出的动作上,“至少先给赤井先生一个小小的回礼。”

 

他上前一步,轻轻的拥抱了比他高上不少的男人。赤井秀一的外套有着柔软的触感以及烟草与雪松味须后水混合的味道,稍微有些呛人。工藤似乎在男人的中指上摸到了某种坚硬的东西,老茧和硬块几乎一次又一次地提醒他这是一个危险的男人,但他仍然附在赤井的耳边,小声告诉他:“虽然我会和赤井先生一起吃晚餐和喝下午茶,但我更希望成为快乐王子的燕子,赤井先生。”

 

这是个浅尝辄止的拥抱,不太有亲昵的意思,就像是久别重逢的老友一样。工藤在停止了拥抱之后便快步离开了甲板,他有点想要逃走的意思,离开的时连候头也没有回。当他回到他的床位之后,他立刻就用自己的换洗衣物替换了身上的那一套,工藤小心翼翼的那些衣服整齐地叠好,藏进了自己床位的枕头下。

而赤井秀一还站在甲板上,他在那个男孩上前一步的时候不知道该使用什么样的动作才能符合礼貌,于是他只是浅淡的回礼,一切都是合乎礼仪的保持亲密,只是当男孩的嘴中说出燕子的时候他的思绪有些游离。

 

你不是放弃飞到南方的燕子,赤井想,他看着倒映着灯光与星空的海面。

你是水中星暮,是海面夕阳,是凝结在浴室镜子上的水雾。

 

是我伸手想要抓住却留不下的自由魂灵。

 

在夜晚毫无睡意的赤井秀一又跑到了甲板上吹风,这次他并没有到向公共开放的那层甲板去,只是穿着睡衣在仅为头等舱乘客提供服务的小观景台上站定。那里离朱蒂处理公务时所在的读写室并不太远,仍在加班的女士在放松自己双眼的间隙观望到了不远处友人的存在。

 

“这艘船上到底有什么东西让你魂不守舍?”她好奇极了,朱蒂从没有见过赤井秀一将不离手的香烟反复捻动直至所有烟草都散开的样子,他是弓里的一支箭,是投石器里的一块石,哪怕有什么黑暗以压倒性的毁灭向他袭来,他也依旧像一件尖锐的武器。

“一个灵魂。”赤井说,他的身影在渡轮将熄的灯火里晦暗不明,“还有一封信。”

 

未完,全文见赤新合志《雪松林》

 

 

 


[1]  《一万一千鞭》(法语:Les Onze Mille Verges)是法国诗人和剧作家纪尧姆·阿波利奈尔的一部se q小说,以其姓名缩写“G.A.”的名义出版于1907年。

[2]  布朗神父是英国小说家G·K·却斯特顿创造的一个虚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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